發布時間:2022年12月1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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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科院成都分院華西壩園區,有一個大型山地災害模擬實驗大廳。科研人員利用里面的實驗基礎設施模擬泥石流、山洪、滑坡等自然災害現象發生發展演化全過程,研究災害的成災機理、運動過程、影響范圍和危險程度等。
在實驗大廳里,常常會出現一個滿頭白發、身著藍色工裝的健碩老人。雖已年過七旬,但他身手敏捷,一個箭步就跨上半人高的操作平臺,熟練地擺弄各種實驗裝置,指導學生精準配制出實驗所需泥沙物料樣品……
在場的年輕人都說他是實驗大廳里的“掃地僧”,是研究所里的一筆“寶貴財富”,因為他擁有極其豐富的野外考察和分析實驗經驗。
這位“掃地僧”叫陳順理,曾任中科院東川泥石流觀測研究站副站長、中科院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(以下簡稱成都山地所)泥石流觀測與實驗研究室副主任。
今年已經71歲、本該樂享天年的他,仍接受了山地災害研究相關課題組的邀請,連續11年返聘回崗,繼續與泥石流打交道。
今年6月底,成都山地所正式搬遷入駐科學城新園區,告別華西壩園區。新園區的“山地災害鏈綜合模擬平臺”仍在建設中,所以目前的實驗大廳將繼續運作,直至新平臺投入使用。
陳順理決定陪這個自己看著“長大”的實驗大廳完成“歷史使命”。“課題和科研任務不能停,我得堅守崗位。”他說。
“我就是個打雜的”
2005年成都山地所泥石流模擬實驗大廳開始建設時,在中科院東川泥石流觀測研究站任職的陳順理被調回所里,委任當“監工”,看著整個實驗室一步一步建成并投用。
此后,實驗大廳成了陳順理的另一個家。
在泥石流觀測研究中,野外現場觀測與室內模型實驗相輔相成、缺一不可。實驗室主要是模擬不同情況下各種危險程度的自然災害的發生、發展和演化全過程,從而分析其內部規律和破壞力以及影響范圍,掌握相應數據,為后續的防災減災工作提供支撐。
現在只要一問起陳順理在哪兒,答案十有八九是“實驗大廳”。
他和年輕人待在一起,挑泥石、和泥沙,再吊裝到裝置頂部。準備就緒后讓泥沙沿著設置好的實驗溝道“一瀉而下”,他們就在一旁記錄“泥石流”的沖擊力、流態、流速和堆積形態等相關數據。
為了讓實驗更接近現場,數據更精準,模擬用的物料全是從野外泥石流形成區和堆積區運回的泥沙石塊,有的來自云南東川,有的來自岷江或平武涪江流域。從科學的角度來講,山體滑坡或坍塌形成的泥石流,與發生地的地質構造、巖性和土體構成有著密切的關系。
泥石流形成區多在偏遠山區,把當地泥沙運回城里并非易事。陳順理會請當地人先用毛驢或拖拉機將一袋袋泥沙馱出深山,再裝上進城的卡車。
陳順理自謙地說:“我就是個打雜的,主要是協助年輕人做好實驗工作,為后續的研究作鋪墊。”
但在年輕人眼里,他是深藏不露的“掃地僧”。實驗中泥沙樣品的配比容重、含水率等陳順理總能輕松“拿捏”,使用同樣的設備和操作手段,他取樣和配制也總是比別人更順利。
陳順理擁有一雙年輕人少有的“火眼金睛”。在野外,根據現場泥土堆積的形態、泥土的黏性程度等,他一眼就能判斷出是否為泥石流“產物”。
別人不敢爬的山他敢爬
長期野外科考的經驗,尤其是在中科院東川泥石流觀測研究站的工作經歷,練就了他敏銳的洞察力。
1988年,陳順理被派往云南東川蔣家溝的泥石流觀測研究站,深入一線做考察工作,一待就是16年。在東川時,除了跟著前輩到泥石流灘地進行考察和測量工作,他自己還會端著相機,拍攝泥石流相關的影像資料,便于后續研究。
陳順理一直珍藏著一張1996年拍攝的照片。照片中,二三十米高的泥石流漿濺起,猶如血盆大口,向東川站一號觀測樓示威。
泥石流的出現往往伴隨著狂風暴雨,而蔣家溝的風又異常猛烈,吹得雨肆意橫掃讓人無法站立,想要拍到一張泥石流動感照片并不容易。當時研究人員為了采集到泥石流流動中的活樣,專門開挖了一條直通蔣家溝河床的斜道,這樣在泥石流暴發時,能更好地零距離觀測、采樣和拍攝。
就這樣準備、試驗和等待了8年之久的陳順理,終于在1996年7月5日捕捉到了珍貴的瞬間。
當日0點23分,一場較大規模的泥石流暴發,陳順理和其他科研人員早已在各自點位嚴陣以待。上午11時56分,泥石流再次暴發,來不及吃飯休息的科研人員又趕赴觀測第一線采樣。因為停電動力采樣無法進行,陳順理抓起照相機和取樣桶,順著直通河床的斜道,沖到了離泥石流不到1米的地方。
腳下如地崩山裂,就在這時,他抬頭一看,沖刷而下的泥漿石塊騰空躍起又重重跌下,企圖撲向不遠處的一號觀測樓。在腦海中無數次構想的畫面出現在眼前,陳順理迅速舉起相機一氣呵成。
再次回想起那難忘的一刻,陳順理更多的是感動。剛按下快門時,不遠處就傳來一聲“危險!”他立馬轉身往回跑,背后感受到了泥沙一陣猛烈的拍打。爬到斜坡后撞上了時任成都山地所所長吳積善和研究員張有富,原來兩位專家一直跟在他身后。吳積善略帶責備又關心地問:“那么危險,你不要命了?”陳順理眼眶一陣濕潤。
好在有驚無險,陳順理只愿一切努力都沒白費。當時使用的是膠卷相機,拍完照片還要送到20多公里外的城區進行沖印。就像“開盲盒”,拿到相片的一刻,他的心終于放下,拍攝到的正是他期待的畫面。
如今有機會陳順理還是喜歡帶著相機,跟著科考隊去野外。他說自己身體還行,別人不敢爬的山他都敢爬。“我們做山地研究的,就是要去現場,獲取第一手資料。別人都說雨季危險不進山,但我們是逆行者,‘雨季必進山,進山要鉆溝,鉆溝須蹚水,蹚水更久留’。”
妻子連衣裙的剪裁縫紉他操刀
退休后的陳順理,時間安排更自由。工作之余,他有自己的興趣。
陳順理喜歡在微信上用小程序做電子影集,還會配上合適的音樂和詩句,覺得不滿意就修改到滿意為止。家里的縫紉活或手工活也被他包攬,家中的自行車都是自己修理,連妻子連衣裙的剪裁縫紉都是他操刀。他笑稱自己洗碗的“技術”都是專家級別的,有一套標準的流程,不用洗潔劑,三道程序就能將碗洗得干干凈凈。
在陳順理看來,這些生活中的小事都自有章法,不能馬虎對待。自己上手的每一件事,雖不能說達到絕對完美,但要做就做最好,起碼過得了自己心里那一關。
對事認真和細致的態度,是陳順理在部隊就養成的習慣。在進入中科院工作前,他曾多年在空軍飛行部隊做機械員,負責飛機的機務維修工作。做事仔細與否,關系著飛行任務的成敗和飛行員的安危,所以他格外小心。
到了科研單位,陳順理繼續遵從自己的做事法則。不管是最初的繪地圖、描等高線、做機械設計,還是后來的野外科考、野外站的管理和室內實驗,他都認真對待。例如做泥石流實驗里所用的大壩模型,他會根據實驗所需要達到的效果進行設計,每個導流孔邊角角度都嚴格計算。
但陳順理認為自己還有很多“成長”的空間。在實驗大廳里,自己和年輕人是相互學習的關系。年輕人腦袋靈活,擅長使用各類信息化手段,讓他好生佩服。
陳順理想著在實驗大廳停止運作之前,再多學點多干點,站好最后一班崗。
(原載于《中國科學報》 2022-07-28 第4版 人物)